(一) 习惯 〈摘自《今晚报》〉 工作间的墙上,悬有一面挂钟,已经七八年了。那一天,忽然发现这面挂钟坏了,便取了下来,扔掉。扔掉了这面挂钟之后,墙上的那里就成了空白。也曾想过,是否再换上一面?后来觉得写字台上已经放着一面座表,先前的这面挂钟本就多余,这样,那里就空了下来。 意外的是,此后的每天,每当我需要知道时间的时候,我都会特意地朝那里张望,而当我发现那里已经空了的时候,我都会忍不住哑然失笑,失笑于自己的健忘。 然而,不幸的是,这样的健忘却没有随着时间的延续而改变。此后的每天,每当我需要知道时间的时候,我竟然还会特意地朝那里张望,而当我继续发现那里其实是早已空了的时候,我就不再哑然失笑,而是感到了若干沮丧——沮丧于怎么不朝那里张望就不行呢? 这件小事,或其实只是生活中的一个细节,令我知道了习惯的魔力! 没办法,大约两个月以后,我又找出了一面挂钟,老老实实地悬在了那里,补上了墙上的那块空白和我心理上的这块空白。 自从发现了习惯这东西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之后,我就注意了这东西,我就发现在我的身上,堪称习惯的这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——当然,不只是对于我,便是对于任何人,包括正在阅读此文的诸君,习惯这东西也都实在是太多太多。甚至可以这样概括地说,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生活在一个习惯的系统之中的!小至举手投足,一颦一笑,大到思维方式、行为方式,你都可以找到习惯的影子。而且,我们的性格,虽然不至于是由习惯生成的,却大概就是由习惯构成的,因为习惯这东西不仅广泛,还具有相对稳定的特质。 那么,习惯这东西难道竟然是不可改变的吗?这是我极关心的一个问题。因为我就发现,随着年龄的增长,随着磨砺的增多,在我们的身上,悄然地长出了许多习惯。其中的有些是好的,有些则是坏的,好的习惯,自当保留;坏的习惯,就应该给以删除了,比方说我的吸烟,我的喝酒。 我的吸烟,始于20岁的那年春天,而今已经41岁矣。对于吸烟,我从来都不以为是好习惯,却也从没有想到过要戒除,因为我不相信我能戒掉烟瘾。然而这回,我想纵然是一时难以戒除烟瘾,但我每天要吸去30支烟,其中怕就有着烟瘾之外的习惯使然吧?那么,我可不可以试试,先把这30支中间的习惯部分删除? 我就试了。 前已有述,便是习惯,要给以删除,也属不易;但习惯与瘾相较,将其删除却肯定要容易得多。怀了这样的念头,我将每天吸烟的量,限定为10支。这样,一下子我就发现了那20支烟果然属于习惯,比方说“饭后一支烟”、“拉屎一支烟”、“睡前一支烟”、“晨起一支烟”……就都在此列。自然,就都当删除——只是为了不致太过“残酷”,我暂时地保留了“饭后一支烟”。 删除的过程,就不必一一细述了,总之是七个月过去,我现在已经能够十分稳定地把每天吸烟的量,控制在10支以内了——最好的一天是7支,一般的是8支。感受嘛,倒也算不上怎样痛苦,只是我总能感受到习惯的顽强抵抗,或者说习惯的抵抗十分顽强。现在,虽然说还没有达到过去每天吸进30支那样的自然,还必须加以控制,但能感到一个新的每天只是吸进8支烟的习惯已经开始形成。 不错。 酒就容易得多了,因为我早就感到对于酒,我没瘾。虽然过去常常不喝进半斤高度白酒就不够欢畅,但那大抵都属习惯,这样,我就一下子从过去的半斤减到了一两。由此我觉得,删除没有瘾的习惯是与删除有瘾的习惯大不一样的。 至于删除其他不良习惯,好在来日方长,慢慢地再加检索吧。 这回的节烟节酒的经历,使我发现:从某种意义上说,人的一生也就好比仓库,出生时空空荡荡,活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满满当当的了。自然,储进的知识呀思想呀优良品质呀人生经验呀等等,都是好的,必要的,但同时,不可避免地也会有许多不良习惯甚至是不良习性,被我们不小心装了进去。如果我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,经常地给以检索给以删除,显然是必要的,有益的。可惜过去没人告诉我,不然,也就不必拖到今天了。 …… 有一天,我甚至想到: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民族和国家,是不是也跟我们每个人一样,也有一个仓库的问题,也需要把积存了许多许久的东西给以检索,把好的东西给以发扬光大,把不那么好的东西给以删除呢? 比方说我们对于权力与权势的过分敬畏;比方说我们对于生命与尊严的过分轻慢;比方说我们对于实际与实有的趋之若鹜;比方说我们对于理念与信仰的敬而远之;比方说我们对于诚信的欲取欲弃;比方说我们对于规则的亦有亦无;比方说我们的好讲面子,好兜圈子,好窝里斗,好背后说人坏话;比方说我们的多疑,多虑,怕冒尖,怕得罪人;比方说我们的习惯于依附,习惯于纠缠,习惯于搞裙带关系;比方说我们缺乏精确习惯,缺乏时间观念,等等,等等。检索起来,就也是很多很多的吧。 而且,那方面的习惯,想要删除,就也同样是要有个过程并且还要花些气力的吧。 那些问题,较之我的吸烟与我的喝酒,可是重要得多了。 |